河南下一个名丑还要等多久？“化丑为美”难演好剧本难求

　　曲剧名丑杨帅学亲自给张路潇化妆

　　陈娜娜饰演的刘媒婆

　　张路潇饰演的阿Q

　　郭颂饰演的陶洪

　　梁灯昆饰演的义贼邱小义

　　□策划体娱文创部执行大河报·大河客户端记者张丛博

　　在中国戏曲中，有一个特殊的行当“丑行”。它对演员的要求很高，要求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戏曲研究者一般认为，名列《史记·滑稽列传》的优孟，春秋时期楚国宫廷艺人，这位戏曲开山鼻祖，表演的就是丑角艺术。著名作家汪曾祺说过“丑角都是思想家”，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也说过，丑角的插科打诨是提神醒脑的“人参汤”。

　　“老话说‘无丑不成戏’，丑角也是传达人性的真善美。”著名编剧姚金成说。丑角演员一身功夫，在演出中却多是配角，常常以喜剧性人物出现，讽刺嬉笑，调剂喜剧节奏，活跃演出气氛。

　　“真担心丑行有一天也消失了”

　　阿Q骑着破竹竿登场，迎来观众一阵笑声。随着唱词讲述的剧情，眼神、表情和肢体动作不断变换。忆起和吴妈的片段时，阿Q扭捏着身子，步步靠近，接着双膝跪地，怯懦地吐字：“吴妈，我想，我想亲你……”

　　鲁迅先生的经典作品，通过丑行演员的塑造，在河南戏曲舞台上别有一番味道。

　　这是来自许昌的青年演员张路潇，带来的曲剧独角戏《阿Q梦》选段，短短十几分钟内，他一个人把阿Q、吴妈、赵太爷、小尼姑等几个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刻画出来，收获丑行组第一名。

　　不过，夺冠的张路潇并没有太兴奋。“现在丑行演员越来越少了，能站在舞台中央的更是少之又少。”在后台，这位天生娃娃脸的95后青年演员，接受大河报记者采访时，语气中有些忧虑。

　　10月28日至30日举行的河南省第九届青年戏剧演员大赛决赛，88位青年演员分成花旦、丑行、老旦、老生、武生、青衣、小生、花脸等组别同台PK。参加这次大赛复赛的丑行演员只有7人，进入决赛的只有3人。

　　河南豫剧院青年团演员梁灯昆，参赛节目《盗银壶》是从京剧移植而来的，他饰演义贼邱小义，是个武丑。当他从三米高台翻下来，赢得现场一片叫好声。

　　“文、武丑都比较稀缺，‘小花脸’戏太难，有念白没功夫不行，有功夫没念白也不行，还要唱腔好，少一点都不行，丑行对演员的要求是全面的。比如，武生是正常走路，而武丑小花脸经常有蹲着走的表演。”梁灯昆拍着大腿说，“一天下来酸痛难忍。”

　　近些年，豫剧舞台上的丑行角色整体不多，他希望给稀少行当多一些机会，“现在除了折子戏之外，很少有表演的机会”。

　　河南省京剧艺术中心的郭颂是一名京剧武丑演员，决赛舞台上，他饰演了传统折子戏《打瓜园》中的陶洪。这是京剧里著名的武丑角色，陶洪年老残疾，瘸腿、鸡胸、驼背、左手萎缩成鸡爪状，非常考验演员，但郭颂的表演游刃有余，颇见功力。

　　“都说‘无丑不成戏’，其实小花脸在京剧舞台上也变得少了，真担心丑行有一天也消失。”郭颂说。

　　“化丑为美”难演，好剧本难求

　　23岁的张路潇，在戏校本来学的是武生、娃娃生。后来进入剧团后，考虑到身材轻巧、脸小可爱的自身条件，在前辈建议下改学丑行。第一次演丑角，他是以叫花子的扮相，登台演出曲剧《叫花子做梦》选段。

　　“当时年龄小，都想演帅气一点的，演叫花子，有点不太情愿。”张路潇回忆说，不过，当听到台下热烈的掌声、笑声时，还是感受到了作为丑角演员的成就感。

　　其实，业内人都知道，丑行是非常难攻的行当，需要勤奋和悟性，才能“化丑为美”，苗子并不好选。

　　在陆续尝试了《屠夫状元》中的胡山、《风雪配》中的县官、《狸猫换太子》中的秦凤、《孽海记·下山》中的本无等丑角之后，张路潇发现演好丑角并不容易，“难在如何让观众从心里喜欢你，要让人感觉有灵气，不能是笨拙拙的，不是做作、卖弄，不是外露，是内在的舒服，用师父的话说就是‘丑也帅气’”。

　　张路潇是在拜师曲剧名丑杨帅学后，才对丑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阿Q梦》便是杨帅学早期的成名作之一，其主演的《阿Q与孔乙己》也已成为曲剧经典剧目。

　　“丑行戏，不管是剧本还是表演，各个方面的创作都非常难，经常是投入很大精力，成功率却并不高。”杨帅学说，从全国各种戏曲大赛中能感受到，以丑角为一号演员的戏非常少，自己也常为求得一个好剧本而发愁。

　　阿Q之后，杨帅学一直在寻找一个丑角主演的大戏剧本，几年前终于物色到一个剧本，结果打磨多年，还举行了专家座谈会，但仍有很多改进空间。

　　近年来，他将很大精力投入到了培养徒弟的工作中。为给青年丑行演员多一些机会，他主动将曲剧《官街地保》给徒弟常向克来演。这部作品获得了河南省扶持艺术发展专项资金扶持，有望在年底打造出来。此次决赛，杨帅学特意来到后台，亲自为张路潇化妆。

　　不过，一两部剧本，对整个丑行演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20多年后，丑行依旧短缺

　　河南戏曲丑行的青黄不接，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1994年，中国戏曲学会、河南省文化厅等单位在郑州举办了一场“全国豫剧名丑大赛”。河南、河北等六省的豫剧名丑参加了决赛，作为戏曲界丑角艺术单行当的比赛在全国尚属首次。在那次大赛中，豫剧常派大弟子高玉秋在《拾玉镯》中饰演刘媒婆，凭借丑行中的彩旦，夺得金奖。

　　如今一晃20多年过去了，河南戏剧丑角行当的短缺并没有缓解。

　　刘媒婆这个角色也出现在了此次青年戏剧演员大赛花旦组的比赛中。当演员多以花旦角色参赛时，河南豫剧院一团青年演员陈娜娜演绎的这个彩旦，获得了第二名。

　　让人意外的是，这竟是陈娜娜的第一个彩旦戏。在此之前，她演的最多的是花旦、青衣。2015年，参加全国豫剧高级人才培训班时，豫剧常派大弟子高玉秋是老师之一，她兴奋地决定学高老师的这出拿手折子戏。

　　“高老师特别希望我们能传承彩旦戏。”上培训班时，陈娜娜和高玉秋老师住在一个房间，“有时早晨刷牙，高老师想到一个唱腔处理，能站在洗手间门口说上半个小时”。

　　以后会继续演彩旦吗？面对大河报记者的提问，陈娜娜语气坚定：“以前是尝试，现在觉得应该去传承发展丑角。彩旦越演越爱，刘媒婆做的是成人之美的事情，剧中促成了傅朋与孙玉姣的良缘，丑行常常为观众带去欢乐。”

　　10月31日，高玉秋向大河报记者回忆说，《拾玉镯》是1952年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常香玉老师和陈宪章老师在观看了桂剧《拾玉镯》之后，为当时年仅十几岁的她移植打造的，“老师很喜欢彩旦，常和我说，应该把彩旦的特点多用一点”。

　　在她看来，丑角不是胳肢观众逗人乐，而是要有很深的功力才能演出味道来，不能浮、浅、俗，要走内心，要耐品，丑角追求的是“丑而不丑，丑中见美，美中取乐，乐中回味”。

　　观众喜欢，为啥不弄？

　　尽管青年丑行演员能出演的新戏不多，但他们无一例外地感受到观众对这个行当的热情。

　　张路潇下乡演出时，常会有大叔大妈跑来“追星”，他还开设了短视频账号，表演丑角经典片段，粉丝有6万多。这次决赛，几位襄县的阿姨听说他进了决赛，特意组团赶到郑州在台下加油。陈娜娜也遇到过一位年轻粉丝说，每当不开心时，就会观看她演的彩旦戏小视频，能连续看十多遍。

　　对于丑角演员演戏机会少的问题，著名编剧姚金成直言：“观众喜欢，为啥不弄？丑行角色少，说到底也是一种不重视观众的体现。”

　　眼下，姚金成正在福州观摩第十六届中国戏剧节，他以刚刚观看的一场莆仙戏《踏伞行》举例说，其中丑行表演戏份不少，让整部剧层次更加丰富，效果非常好。

　　“老话说‘无丑不成戏’，丑角也是传达人性的真善美。传统的戏中，都要有丑行，就像做菜少不了葱花芫荽调味料。”姚金成说。

　　事实上，在剧目创作中如何用好丑行，近几年河南戏曲也探索出了一些新经验。今年荣获“文华大奖”的豫剧《重渡沟》，专家们总结成功经验时，喜剧元素的合理融入便是其中之

　　一。

　　这部剧中，名丑陈琍珉饰演的赵老六，每次出场都伴随着观众的笑声，活跃了舞台气氛，为整部戏添了一抹亮色。陈琍珉说：“如果没有丑角，大戏是干巴无味的，就像一道菜缺乏味精，不润。”

　　《重渡沟》的导演张平是此次大赛的评委之一。近些年，他注意到河南戏曲创作的厚重宏大题材越来越多，悲的多，喜的少，普遍对喜剧元素的利用不够重视，“戏剧应该是多姿多彩的，莎士比亚有四大悲剧也有四大喜剧”。

　　他认为，如何运用喜剧形式来反映现实题材和历史题材，应该引起当前戏剧主创人员的思考，“编剧、导演在创作中，运用好的丑角演员，观众是非常喜欢看的”。

　　名丑金不换师从豫剧表演艺术家牛得草，丑角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境遇，也让他忧心忡忡。他说：“主要还是重视程度不够，没把丑行放在靠前的位置，丑行发展需要各个方面共同发力。”

　　今年全国两会上，金不换建议政府能出台相关政策，支持艺术院校、戏校开设丑角相关专业，对戏曲丑角艺术进行研究和教学，加大丑角人才的培养力度，同时专业剧团在剧目创作中也应注重丑角的作用，多方合力，尽快补足戏曲发展中的丑角短板。他还提议举办一场全国性的丑角大赛，推动丑行整体发展。

　　“每个演员都渴望有属于自己的成功塑造的代表角色。”张路潇心底有个愿望，是把《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立上河南戏曲舞台，他希望这一天不要等太久。

编辑:魏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