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同行 薪火相传
图片上部从左到右依次为张炜 邱华栋 王安忆 李修文 张楚
图片下部从左到右依次为 访谈活动中,梁晓声(左)和邱华栋在交谈。本报记者 邓放 摄
2025当代文学之夜璀璨夺目。大河全媒体广告集团供图
2025当代文学之夜活动中,舞蹈演员在表演古典舞《象形之“中”》。本报记者 邓放 摄
图片右上部为 活动现场非遗漆扇。大河全媒体广告集团供图
张炜
文学的价值在于滋养心灵,而非追逐潮流
□河南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黄亚芳
在2025当代文学之夜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张炜的长篇小说新作《去老万玉家》获评《当代》长篇小说论坛2024年度长篇五佳作品。这部以美少年舒莞屏的冒险旅程为主线的作品,是作者准备四十年,写作十年的长篇新作。通过主人公穿越人性善恶交织的“魔窟”,写活了少年的英雄气,更向读者展现了一场“精神成人礼”。
小说开篇首句写道:“美少年历险是早晚的事”,“历险”也贯穿了整篇文章的脉络。张炜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部作品不仅是个人成长的寓言,更是对时代困境的回应。小说中,主人公舒莞屏从理想主义的幻灭到生命韧性的觉醒,映射出每个时代青年必经的困境和克服磨难的决心。
张炜坦言,无论是古代社会还是当代社会,年轻人总会遇到“过不去的坎”,但正是这些经历锻造了生命的厚度。现代人虽身处和平年代,但独生子女的成长环境、社会压力等新问题同样需要直面与超越的勇气。
张炜的创作根植于胶东半岛的自然风物。他回忆起童年时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与动植物为伴的经历,孤独让他更贴近自然,也让他的“乡愁”凝结在林野和旅途中,这既是地理迁徙的足迹,也是精神漂泊的写照。在《去老万玉家》中,胶东的海洋文化被赋予了雄奇的色彩,“驴轿”“海蜇上岸”等地域风物与历史隐喻的交织,构建出这部独特的“海洋风暴之书”。
而面对当今数字化浪潮,张炜强调文学不可替代的价值:“小说能通过鲜活的细节让历史‘保鲜’,而不仅是干瘪的记录。”在《去老万玉家》中,张炜对清末匪患的描写,既还原历史肌理,又以器物、民俗赋予了故事生命力。在他看来,当下文学应紧扣时代脉搏,若只追求功利,作品注定会速朽,只有关注大多数人的困境,才能写出真正扣人心弦的作品。
谈及当代文学作者的创作观,张炜阐述了作为写作者的自我要求:保持童真,深入生活,唯有贴近土地与自然,才能捕捉真实的生活质感;锤炼短篇,打磨语言,短篇小说是检验作家功力的试金石,用最凝练的文字表达最丰沛的情感;淡泊名利,敬畏文字,为获奖或销量写作难出佳作,文学的价值在于滋养心灵,而非追逐潮流。
从《古船》《九月寓言》《你在高原》到新作《去老万玉家》,张炜始终将文学视为“追求真理与诗境”的旅程。在张炜笔下,文学如同穿透现实迷雾的诗性之光,为每个迷失于时代洪流中的心灵提供栖居之所。这部新作,正是他交出的又一份关于成长、故乡与文学使命的深刻答卷。
●张炜《去老万玉家》
(《当代》2024年第2期,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3月版)
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写给一代青年的答案之书,回应时代呼唤的倾力之作。大变局将临的19世纪末,胶东半岛之上,几股势力正暗流涌动:清廷的官军、地方的土匪、南来的革命军。“老万玉”便是其中一支亦正亦邪的土匪传奇。从广州同文馆回半岛探亲的青年舒莞屏,回程突遇风暴,借轮船延误之期完成恩师重托,前往声名远扬的万玉大营,由此开启步步惊心之旅。从热血沸腾的崇拜到摧肝裂胆的悲绝,从无法抗拒的诱惑到深冤凝结的仇雠,九死一生,舒莞屏最终冲出魔窟罗网,完成了精神洗礼,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此旅之后,未来将不存任何奢望和侥幸,更不再胆怯和畏惧。本书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2024年度“中国好书”月榜等重要榜单,入围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迁徙计划·从文学到影视”单元。
邱华栋
中原就是我们的根
□本报记者 曹萍
30年逐步构思,6年写作而成,作家邱华栋最新历史长篇小说《空城纪》名列《当代》2024年度长篇小说五佳之一。
“这部小说中有一节名为‘根在中原’,中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根,也是我们的根,在这里我致敬我的老家——河南。”5月11日晚,在2025当代文学之夜现场,邱华栋动情地说。
邱华栋祖籍河南,出生在新疆天山脚下,《空城纪》是他为自己的出生地献上的一个宏大故事。小说在纸上复现龟兹、尼雅、敦煌等西域古城“湮没的辉煌”,龟兹双阕、高昌三书、尼雅四锦、楼兰五叠、于阗六部、敦煌七窟六个章节,像石榴的六个籽房,各自独立但又构成一个浑然整体,穿梭于想象与现实之间。
探究这部小说写作的起点,可以追溯到邱华栋十几岁时在新疆古城中见到的壮美一幕。“在一处废墟遗址,迎着晚霞,成千上万只野鸽子从废墟里飞起来,非常震撼。”邱华栋说,“后来才知道那是唐代北庭都护府遗址。30余年后的一天,我忽然回忆起那个傍晚,也成为这部作品写作的一个契机。”
这部作品中涉及的汉唐历史信息特别丰富,源于作家深厚的史料积累和行走经历。邱华栋表示:“多年来,我收集阅读了许多关于西域历史地理、文化宗教、民族生活方面的书籍,造访了交河故城、楼兰古城遗址等,那些人去楼空的荒芜景象,引发了我绵绵不断的文学想象。”
在小说第二部分“高昌三书”中有一节名为“根在中原”,凝聚了邱华栋对老家河南的深厚情谊。
谈及老家,邱华栋有很多话要说。“河南是一个文学大省、文学强省,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丰富的社会现实生活为作家提供了很多创作源泉和营养。”他说,从河南出发的作家不管走多远,都会对家乡投下深情的回望,也呼唤更多河南作家关注自身所携带的丰富文化符号,书写出更好的作品,河南文学未来可期。
从十几岁开始,邱华栋笔耕不辍写作了几十年。如何保持旺盛的创作激情?他坦言:“没什么秘诀,就是对写作的热爱,要高效利用碎片化时间,把年度目标化整为零,去阅读吸收、行走创作,就会写出好作品。”
谈及未来创作,他早已明确方向,“会继续以西域题材写作,将《空城纪》中部分内容扩充为长篇,像是一棵大树长出新的枝丫一般,用多部作品共同映照出古代西域文化的丰富璀璨。”邱华栋说。
●邱华栋《空城纪》
(译林出版社2024年7月版)
《空城纪》是作家邱华栋构思30年、写作6年完成的长篇小说。作品以龟兹双阕、高昌三书、尼雅四锦、楼兰五叠、于阗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结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空城纪》以诗意语言和绚烂想象回到渺远的西部世界,重寻龟兹、尼雅、楼兰、敦煌等西域古城的历史传奇。在《空城纪》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复活,一座座废墟还原成宫殿城池,一个个人物从此有了鲜活的生命。作者在书中要找到打开千年历史的钥匙,更要描绘新时代升起的信号。繁复的历史,苍茫的废墟,复杂的人物,瑰丽的风情和奇异的传说,构成了西域两千年的史记、传奇和赞美诗。
王安忆
我更着迷的是新人
□本报记者 杜军
5月11日晚,“世界因文学而美好——2025当代文学之夜”在郑州开幕,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儿女风云录》获评2024年度长篇小说五佳作品。在代领奖人现场宣读的王安忆获奖感言中,她说:“《儿女风云录》写的是‘寄人篱下’的故事,是让这些末路角色充当一回当代英雄,做个舞台谢幕。”
提起王安忆的作品,读者印象最深的是《长恨歌》,书中描写了王琦瑶与上海这座城市的纠缠。而《儿女风云录》的主角是一名男性舞者,通过描写他跌宕起伏的一生,王安忆再次为上海作传,呈现出上海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千禧年之后沧海桑田的变迁,挖掘这座城市半个多世纪的性格、气质,皱纹和表情。“上海是近代崛起的城市,几乎一夜之间,从滩涂到九层楼阁,物质空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王安忆坦言。
《儿女风云录》围绕上海老爷叔“瑟”的式微人生展开。他出身富门,少时家道中落,中年妻离子散,两手空空,沦落舞厅谋生。在国内度过大半生之后,他又和父母远赴美国孤悬海外……
《儿女风云录》时间跨度大,宏阔的时间之河,承载着市井小民的人生悲喜剧。从1976年开始文学创作,王安忆给读者奉献了一部又一部书写上海、书写社会、书写普通人命运的作品。“普通人的平庸生活,也不知道在哪一处吸引着我,总是想它想得不够,写它写得不够,想多了写多了,便生出痛楚。不只是怜惜,还有微弱的敬意。”王安忆说。
“上海小姐王琦瑶长含恨,老爷叔小瑟再舞风云。”出版社的推荐语如是说。《儿女风云录》既为普通儿女、普通百姓作传,又为上海立传;既书写“儿女”、老百姓的风云,又书写上海滩的风云。有评论家表示,王安忆的《儿女风云录》在世事更迭的故物故人故事里,既散发着历史的余温,又回荡着现实的心跳;既触摸到老上海的往事旧梦,又感觉到新上海的未来可期。从王琦瑶到小瑟,读者还可以从王安忆笔下读到那个沧桑却又迷人的上海故事。
小说结尾有一句话:世界上的人只有两类,一类旧,一类新。如何看待新和旧?王安忆说:“我的‘儿女’担不起历史存照,却是为小说而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写的就是他们。事实上,我更着迷的是新人,那是野蛮、彪悍、有原始性的生命。”
●王安忆《儿女风云录》
(《收获》2024年第5期,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10月版)
茅盾文学奖得主王安忆全新长篇小说,《长恨歌》后三十年,再写上海滩“儿女风云录”。小说围绕上海老爷叔瑟“堪称颠覆”的式微人生展开。他本出身富门,少年时家道中落,单身北上舞蹈学校,吃尽大漠风沙,世人冷面,直至中年妻离子散,孑然一身,两手空空,沦落舞厅谋生……“他向来不是有心智的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寂寞,其实是金粉世界的局外人。他享受过的好日子,其实都带有日常居家的烟火气”。“母子二人合起来就是一整部家族史,主旋律为失去,失去,失去,所以,最后的一点剩余,人生的托底,谁都不能让”……《儿女风云录》以主人公六七十年的浮沉与蜕变,写出了一座城市变迁的历程。宏阔的时间之河,承载的是一个个不同身世、命运的小市民的悲欢。
李修文
豫剧是我幼年时非常重要的文学来源
□河南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王苑
从长篇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到散文集《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诗来见我》,再到近年出版的《猛虎下山》《夜雨寄北》,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李修文始终以多元文体探索文学与现实的深度对话,在小说、散文、剧本创作中不断拓展叙事边界。
李修文的作品既聚焦底层人物的尊严与困境,又融入奇幻叙事,形成独特的文学风格。这些创作不仅曾获鲁迅文学奖、第35届华鼎奖华语百强电视剧最佳编剧奖等多个奖项,还被改编为《十送红军》《百炼成钢》等影视剧,其中隐含的深刻人文关怀引发社会广泛共鸣。
作为一位对“弱者”有着特别关注的作家,李修文笔下的人物充满了江湖气与市井烟火气。“之所以写了那么多市井烟火当中的人,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就是构筑在这样的人群中。而且我觉得对于文学来说,只有把所有人都视作普通人时,书写才有意义。”5月11日上午,在接受采访时,李修文坦言,“执迷于写这样的人物,不如说是我一直对生活的漏洞、挫折、四处漏风的地方有强烈的兴趣,渴望探求某种可能的答案。”他的新作《猛虎下山》便是以国企改革为背景,讲述了在当时的“下岗潮”中人化为“虎”的故事。“其实作者们对于笔下的人物,会有一种强烈的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们在有些地方受到了磨损,而作者想还予其奇迹。日常生活满足不了他们的时候,我们希望有‘桃花源’、有奇迹来真正让他们容身,抚慰他们。”李修文说。
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对此,李修文有着积极的态度与看法,他说:“文学、电影,或者影视剧,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它们在共同塑造着我们今天的文化现实。这种互相的流动、靠拢、汇集,甚至变异,正在确立着我们每一种艺术形式在今天这个时代的主体性,所以这是一个有变化的、生机勃勃的时刻。”
谈及这次来郑州参加“世界因文学而美好——2025当代文学之夜”活动,李修文流露出了对河南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我最早受到的文学熏陶,是来自戏曲的。我的父母一直是豫剧迷,我从小也是听着豫剧长大的。豫剧的很多剧目,在我幼年时是非常重要的文学来源。”他坦言。
●李修文《猛虎下山》
(《花城》2024年第1期,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4月版)
20世纪90年代末,镇虎山下的炼钢厂正在改制转轨,末位淘汰制像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大厂的光环黯然逝去,作为炉前工的刘丰收,从前的骄傲与尊严碎了一地。时代的大变局下,生存成为前所未有的危机。一声虎啸,穿透千禧年到来的喧哗,定格在每个人耳中,故事在这一刻走向不可把握的未知。李修文回到历史和记忆的深处,打捞那些有名有姓的普通人,精细的田野调查通过象征、变形的艺术手法转化成一部浓缩时代精神与显影人性幽微的人间戏剧。真真假假、现实与虚幻的错杂形成了一个关于我们存在于世的哲学性隐喻。本书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2024文学报年度好书等重要榜单。
张楚
小说里的人物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河南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陈朋冲
5月11日晚,2025当代文学之夜在河南艺术中心隆重启幕。天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张楚创作的小说《云落》获评《当代》长篇小说论坛2024年度长篇五佳作品。
盛典期间,张楚接受记者专访,讲述其创作心路。
张楚被认为是写县城的高手。以往,在他众多的中短篇小说中,大都以县城为背景,尤其以故乡河北唐山滦南县为原型,这是张楚创作中取之不尽的源泉。去年出版的《云落》是张楚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仍然是熟悉的县城背景,一出世便颇为惊艳。
小说近40万字,需要埋进去才能看完。但一看,便欲罢不能。
该小说讲述了天青随灵修团抵达云落县到灵修团返回京城,以及天青留在云落后发生的种种故事。其中,小说里的多条轴线,比如主人公万樱的生活史、成长史,她同周边所谓底层朋友串联起来的县城日常,以及罗小军、万永胜等人的发家及陨落,企业家、公务员、小店主、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汇成了那个时代。
《云落》中涉及的人物有百余名,体量大。为了让故事有连贯性,张楚采用了“共时性折叠”的方式,每个篇章讲述不同人物的故事,每个故事中又联结他人故事,互相对照推进。
有评价称,在《云落》中张楚虚构了一个“县城”宇宙,同时“云落”二字又显示出一种诗意的凋落,世间事动态变化,云起云落,周而复始,因而有了哲学意味。
《云落》中的人物大都没有生活原型,都是张楚根据以往日常生活经验拼贴嫁接而来。刚开始写作时,他们只是一副副模糊的面孔,随着故事展开,人物在张楚脑海中逐渐变得生动而喧闹。
在五六年的写作时间里,这些人物白天陪伴着他,晚上也经常肆无忌惮闯入梦境。“他们就像我的亲人。如果他们出现在我眼前,我会一一拥抱亲吻他们,并且告诉他们,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在另外一个时空重逢。”张楚说。
在张楚看来,小说家应该有“第三只眼”,即在日常生活中会观察、记录一些别人不在意却具有文学意义的场景,以及典型的生活细节。“这在创作时都将被再创造,这是作家的必备功底。”他说。
张楚大学时就喜欢写小说,“偷偷摸摸地写,不敢让别人知道”,但一直坚持。他大学是财务会计专业,毕业后考了公务员,一度想逃离当下生活,逃离自以为封闭的县城。但时隔多年后,他却感激县城生活赋予自己写作较独特的视角,让自己对人性的斑斓多姿有了更深刻的体察。
对年轻的写作者,张楚认为自信很重要,“写作者经常会陷入莫名的自我怀疑,既有对自身小说技术的怀疑,也有对写作本身的质疑。在大量阅读的过程中,要始终保持对自我的肯定。同时要有耐心,写作是一个漫长的、煎熬的过程,只有耐得住寂寞、内心坚定的人,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张楚《云落》
(《收获》长篇小说2023年冬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4年6月版)
“70后”作家张楚首部长篇《云落》是对县城世情的回溯与深描。作品以女主人公万樱的成长与生活为线索,书写形形色色小人物在时代转型中的困境与希冀,以纵横交错、热气腾腾的人际关系,勾勒如螃蟹般蜕壳的云落。这是一部带着作家责任使命和浓烈乡愁乡愿的现实题材作品,是一段充满现实感、代入感和烟火气的小城故事,紧贴时代但又观照现实,具有强劲的共情力、穿透力和感染力。作者在书中写出了土壤的腥腐、云气的氤氲以及花香似有若无的猛烈,写出了中国县城《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生态,写出了平凡的世界中普通人的扭结与挣扎、美好与良善。本书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
编辑:陈梦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