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河洛来——重走客家千年迁徙路丨此途汇赣 路启八方 “客从河洛来——重走客家千年迁徙路”行进式报道之二

江西客家博物院内的南迁纪念柱。

龙南传统小吃制作技艺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黄琳在制作擂茶。

江西省龙南市的燕翼围是生活功能完善、防御体系突出的围屋建筑。

江西省级非遗杨村米酒独特的“焙酒”环节。

赣州城区龟角尾公园客家先民南迁纪念坛临赣江而立。

江西客家文化城大门。
□本报记者 温小娟 杜军 张魏
1700多年前,客家先民怀揣对故土的眷恋,负笈担囊、斩棘启程,自黄河之畔南渡至章贡合流之地,让河洛文明的火种在赣南沃野绽放出灼灼其华的客家荣光。
12月12日,河南日报社“客从河洛来——重走客家千年迁徙路”行进式报道团队走进江西赣州,追溯客家先民的迁徙足迹,探寻客家文化中的河洛印记。
南迁立基北望中原
江西客家博物院内,5根南迁纪念柱傲然挺立。青灰石柱上的浮雕文字与图案,无声诉说着客家人5次南迁,成为镌刻客家人记忆的精神地标。
“这5根南迁纪念柱建于世界客属第19届恳亲大会前。柱身的纹路,代表先民踏过千山万水的足迹。”12月13日,博物院讲解员刘江艺介绍。
西晋末年,中原先民从河洛故土出发,跨长江,过鄱阳湖,溯赣江,终在赣州得以休整。提起客家先民南迁历史,刘江艺如数家珍,她说:“从中原到赣州,这场持续170多年的迁徙,是一次文明的远征。客家先民在此聚族而居,赣州自此成为‘客家摇篮’。”
距离江西客家博物院不远处的龟角尾公园里,客家先民南迁纪念坛、纪念鼎临赣江而立。
“纪念坛建于千里赣江源头,正是先民水路登岸之地。”赣县区客家联谊会原秘书长叶林介绍,坛上5米高的三足青铜鼎,庄重威严,其三层结构象征客家民系“形成于赣南、发展于闽西、成熟于粤东”的3个阶段。
这片土地,不仅是客家先民南迁地理意义上的第一站,更是中原文明在南方落地生根的见证。
赣州老城区,历经200年风雨的魏家大院气度犹存。这座曾辉煌一时的家族建筑,如今作为赣南客家文化博物馆,以其独特的建筑语言与集体记忆,迎接八方来客。
在此工作20余年的保安谢东明,是土生土长的赣州客家人。见到河南来的采访团,他格外激动:“我的祖籍就是河南洛阳,家谱里写得清清楚楚——我是谢氏108世,儿子是109世。”
“有机会一定要回去寻祖。这是根,不能忘,也不敢忘。”提起中原故地,他眼里的眷恋,正是无数客家人血脉认同的缩影。
这深情的眷恋,早已化为清晰的河洛印记,深植于新家园的肌理。源自中原的坞堡,化为聚族而居的围屋;“颍川陈”“汝南廖”,每一个郡望都是归向故土的精神图腾;每一句客家话,都是对中原雅音的深情复诵。
千年前,客家先民携河洛文明火种,溯江而来,于荆棘中拓荒,在山水间守祖,只为不忘“客从何处来”。
河洛遗韵客家风情
行走赣州,围屋建筑承载着客家先民迁徙的鲜活记忆。
在“世界围屋之都”龙南市,376座客家围屋如明珠般散落在山水间。中原遗风与赣南风华在此交织,垒砌起世代相依的家园。
龙南关西新围、燕翼围、栗园围等,高墙耸立,家、祠、堡合一。形制虽为防御,其中轴对称的布局、厅堂分明的秩序,都深植着中原家族的礼制观念,镌刻着“聚族而居、敬宗睦邻”的宗族密码。
“围屋很重要的一个特点是封闭外墙中设炮楼、枪眼,围内设水井、粮仓、水池等防围困设施。有专家指出,围屋是汉晋坞堡的活化石。”龙南市文联主席张贤忠说,它们之间的相通之处是因战乱、匪患、族群冲突等动荡背景而生,防御体系高度同源。
踏入关西新围,这座城池般的方形围屋,夯土高墙,炮楼森然。沿着鹅卵石或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前行,100多间房屋依次展开,宗祠、私塾、天井……每个角落都诉说着客家人的营造智慧。
味觉亦是记忆最坚固的载体。
位于龙南市的世界客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馆里,茶香扑鼻。龙南传统小吃制作技艺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黄琳将新茶放入擂钵,佐以花生、芝麻等,擂碎成糊状,开水一冲即可饮用。
客家擂茶与中原“羹饮”“粥茶”传统相通,是祭祀、待客、节庆中的重要礼仪。“先民南迁途中,将中原饮茶习俗带入南方,因地制宜,以擂代泡,既解渴祛湿,又能饱腹。”黄琳说。
一钵擂茶,是待客最高礼遇,亦如一部微缩迁徙史——原料虽取自南方,擂磨的动作与围坐共饮的温情,却与中原礼仪一脉相承。
“酒文化根在河洛,我们的米酒技艺也是从那里传承而来。”12月15日,龙南市杨村镇杨村酒坊里,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龙南杨村米酒酿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廖旺娣正用稻草火“焙酒”。
在赣州,河洛的印记俯拾皆是:魏家大院里展陈的犁铧、禾镰等,是客家先民将中原牛耕技术与铁器带入赣闽粤地区的见证;兴国山歌的起调,依稀可辨中原古韵;客家女性的“冬头帕”,则是对中原巾帼习俗的改造……
围屋炊烟里,方言吟唱中,代代相传的祖训间,有对故土衣冠的记忆,有千年不易的文化认同。“客家人把河洛文化的种子撒在南方的山野,长出了独具一格却又根系相连的文明之树。”张贤忠说。
悠悠千载薪火相传
迁徙路上的风雨淬炼,让客家人既守文化根脉,又怀家国担当,“崇文重教”“尚武爱国”的精神特质,在赣南大地愈加鲜明。
兴国县潋江书院静立于时光之中。这座依山而筑的院落,沉淀着客家人崇文重教的千年传统,“耕读传家”的祖训刻在门楣楹联间,融进客家人的血脉里。
1929年4月,潋江书院承担了超越“书声”的使命。《兴国土地法》在此起草,土地革命干部训练班在此举办,兴国县革命委员会在此成立。从此,书院不仅是客家子弟求知的殿堂,更成为点燃红色火种的摇篮。
一书一院,守护的是文明火种;一字一句,传承的是河洛根脉。客家人将中原“诗礼传家”的祖训,化作南方群山间星罗棋布的书院与学堂。
在江西客家博物院内,一卷卷泛黄族谱、一副副古朴楹联静静陈列。工作人员指着一部清代家训说:“其中‘孝父母、睦乡邻、务本业’的训诫,与中原古礼一脉相承。”
位于龙南市里仁镇正桂村的大纶祠堂,梁上仍清晰保留着“耕读传家”的彩绘。当地村民说:“从小长辈就教我们,白天拿锄头,晚上拿笔头。客家人走到哪儿,祠堂和学堂就建到哪儿。”
家训,是客家人行走四方的“精神祠堂”;楹联,是悬挂在门楣上的“传世家书”;家风,是穿越时空的“无形围屋”。它们让散居八方的客家人,始终保持着共同的文化密码与伦理秩序。
当古老技艺遇见现代科技,当祠堂训诫融入城市肌理,客家文化正进行着一场“创世纪的活化”。江南宋城历史文化旅游区内,古老的蓝衫纹样“邂逅”现代设计,变成了年轻人喜爱的文创产品;世界客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中,全息技术让百年山歌在光影中“复活”,游客在互动屏前便可“建造”一座数字围屋。
“客家文化不仅要守住根,更要生出新的枝丫,开出时代的花。”龙南市博物馆副馆长廖怡文说,如今,这些从赣南“客家摇篮”孕育出的文化新枝,正随着客家人的脚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本版图片均为河南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张新行 摄
河洛客谈
家依赣水念故乡
□悦连城
立于赣州贺兰山顶,郁孤台前,极目远眺,山如翠浪叠涌,水似玉虹长流。
“煌煌祖宗业,永怀河洛间。”一抹景致,一句壮词,一份乡愁,穿越阡陌纵横的乡,蹚过蜿蜒曲折的水,引出客家南迁的悠悠过往。
西晋末年,五胡入华;北宋末年,宋室南渡。几度烽火,黎庶流离,无数中原汉民身负祖牌,泪别故土,举族入赣。他们或溯赣江奔罗霄山麓,或闯十八滩赴虔州城;或溯鹭溪河,走官村、白鹭、田村进赣县;或越抚地,抵宁都、瑞金、会昌、石城,打通闽粤通衢……以客为家,繁衍生息。
赣南,踞五岭要会,抚闽粤要冲,地大山深,疆隅绣错。这里是古代中原汉人南迁的第一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农耕技艺与宗族谱牒,更有对故乡深入骨髓的思念。这份情感,悄然沉淀为文化基因,绵延不绝,绽放出璀璨的光华。
青山绿水之间,客家围屋星罗棋布。一方天井,四水归堂,纳天地生气、通四季流转,恰是河洛文化中的“四合”之象。坐北朝南,聚族而居,青砖黛瓦垒起温暖的家。晨光穿檐而下,屋脊翘角如燕尾飞扬,檐下木雕题写着“忠孝传家”“诗书继世”,笔笔遒劲,字字千钧,皆是士族家风。
文脉薪火,更承中原遗风。北宋理学兴于洛水之滨,程颢、程颐讲学于嵩阳书院;数百年后,王阳明巡抚南赣,在赣州开坛授“心学”,“致良知”,其思想之根,仍深植于中原儒学的沃土。理学与心学在此交汇,思想之川,同源共脉,奔涌不息。
饮食烟火,亦是一纸无字家书。豆腐为皮,肉料作馅,客家酿豆腐就地取材,传承北方“包饺子”的历史;碾茶为末,添花增香,啜一口客家擂茶,似乎也能品出北宋点茶的余味……灶台边的烹煮煎炸,不仅是味蕾的满足,更是对集体记忆的坚守。看似寻常的菜肴,实则是客居他乡的游子,对中原味道的回望与致意。
迁徙,断不了根脉;客居,改不了乡情。客从河洛来,不仅仅是地理迁徙,更是文明的流转与传承。
今日的客家人,早已在江西扎下深根,但口中仍常念一句:“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这“言”,是客家话里的中州古音,是族谱上清晰标注的“源自颍川”“祖籍洛阳”。
于是,有人不远千里奔赴中原祭祖,越来越多的客家青年,循着族谱线索,踏上寻根之路。而乡情,在一代代人对“我是谁”的追问之中,越发清晰。
客走天涯每念千里故地,家依赣水常听一江乡音。乡愁是跨越千年的纽带,一头系着赣南烟火,一头连着中州故土。无论走多远,河洛基因始终在客家血脉中流淌。
一锭瑞墨中的客家魂
□河南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赵珮岐
从河洛故土到赣南群山,客家人的迁徙史,是一部中华民族筚路蓝缕的开拓史,也是一部赓续中华文明的传播史。生活在江西瑞金的杨永洪,其先祖便是这南迁洪流中的一支。
12月12日,河南日报社“客从河洛来——重走客家千年迁徙路”行进式报道团在江西赣州采访了赣州市客家文化遗产研究院副院长、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瑞墨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杨永洪。
自东汉起,杨氏一脉在河南洛阳一带生活两百余年。虽生于赣南、长于赣南,杨永洪却对中原故土怀着难以掩饰的亲切与思念。“每一个客家人都有义务去了解自己的根源。”他又一次翻开杨氏族谱,重温先辈迁徙的历程。那些镌刻在族谱里的人名和事迹穿透时光,始终带给他直击心灵的震撼。
杨永洪的祖父母曾回到河南工作,通过他们的讲述,“河南”二字深深嵌入杨永洪的脑海,并逐渐演化为他“切不断、解不开”的乡愁。成年后,他特意数次来到先辈曾生活、奋斗并牵挂的地方,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这正是穿越千年的血脉共鸣。
宗祠里的碑刻、族谱上的墨迹、祖辈传下的老物件,是看得见的传承;融入日常的家风祖训、慎终追远的根脉意识、开拓坚韧的生存智慧,则是潜移默化的精神财富。“有形的东西以外,无形的精神传承更重要。”杨永洪说。
正是这种客家精神,滋养着杨永洪。
20世纪70年代初,瑞金古法制墨作坊“查森山”的坊主朱云标年事已高,将其技艺倾囊相授给对制墨怀有热忱的杨永洪的父亲杨南昌。
自1998年师承父亲,杨永洪已坚守手工制墨27年。他制作的瑞墨承袭古法,须经八大类工序、六十四道工艺,方可得一锭细腻乌润的好墨。杨永洪也曾面临市场低迷、原料难寻等挑战,但他如同客家先人般无畏艰辛,将匠心都熔炼进瑞墨中。这一锭锭瑞墨里,蕴含着客家人世代恪守的专注与恒心。
从河洛故地到闽粤赣边,再到遍布全球,客家人“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像千千万万个杨永洪一般,客家人无论走多久,“河洛记忆”都代代相传;客家人无论走多远,心中永远燃烧着一团火。这一团团火,就是中华文明绵延不息的薪火。
编辑:陈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