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梦一：从《长安三万里》看高适的梁宋印记

　　国风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以盛唐边塞诗人高适为讲述人，以高适与李白的数度十年之约为主脉络，粘连起了高适、李白、王昌龄、杜甫等一众诗人从盛唐开元至安史之乱的成长与沉浮。动画电影以诗歌作为展现方式，让我们行走于历史缝隙间，从崔颢笔下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黄鹤楼到李白的酒梦江南，从繁华满目的长安，再到数百年间人事变迁的古城宋州商丘梁园、飞雪漫天的西北大漠，让观众仿佛置身一场盛大的文化旅程。

　　高适是诗人，也曾从戎数载戍边，留下的边塞诗冠绝古今。如果说李白诗才横溢有如神来，那么高适在成为诗人高适之前的历程则要漫长得多。在影片中，李白曾对高适说，从你的诗里能够见到你胸中锦绣。《旧唐书·高适传》记，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逢多难，以安危为己任”。不同于李白的出川蜀、游江南、入长安、归安陆、隐庐山而后受永王之乱牵连流放夜郎，读不同阶段李白的诗都有如行走山水之间，泼墨剑影豪侠飘逸。而高适的诗，无不满怀家国天下江海苍生而情志分明，在他人生逆旅里的每一次起承转合间都出现了同一个地方——梁宋。

　　唐代《通典·州郡》有：宋州，高辛氏子阏伯所居，商丘也。宋州之名，则是在隋朝开皇十六年（596年），于梁郡旧地置宋州，治在睢阳县，后改治宋城县，其后又几经改置。梁园最早是西汉时期异姓诸侯梁王彭越封地，曾建都于睢阳，即在今天的河南商丘。这里曾有商都南亳、启封宋国、秦建睢阳。自汉代梁孝王在此建造园囿，此后数百年间如司马相如、枚乘、高适、李白、王昌龄、岑参、杜甫等文人名士多相携从游写下了许多诗篇。

　　梁宋是年轻时期的高适初登长安无果而得以有一席安身之地。《旧唐书·高适传》言：其“家贫，客于梁宋”。公元719年，二十岁的高适壮志满怀，初游长安不遇，很快便失意归返，在721年，寓居于梁宋，长达十年。就是在这一时期，写下了电影中那首著名的《别韦参军》“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归来洛阳无负郭，东过梁宋非吾土。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长苦。”在这里躬耕农桑未尝一日辞家贫，也偶与友人弹棋击筑白日晚。公元730年，已然过了三十的高适，北上燕赵，投名无果，两年后 35岁的高适再返宋中。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即次年高适再赴长安应试未得偿所愿，又于二十六年（738年）离开长安。正是在这一年，高适“感征戍之事”作诗《燕歌行》，《钝吟杂录》言此诗多胸臆之语，“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唐诗镜》更是评“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语意警绝高远，七言古多句调琅琅，振响欲绝，满纸之言皆见高适胸中家国志满。

　　梁宋是高适走入不惑之年，只为待明主而展宏图的蛰居候时之所。这时四十岁的高适第三次返回宋中直到天宝六年。又是遑遑十年，其间曾与于齐鲁游历的杜甫同游汶上，寓归淇上，游滑台，与李白、李邕、刘巨鳞等往来间，悠游虚落对穷年。其中李白《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高句便出自这一时期。电影中此时的李白长安得意，远邀高适北上。现实的高适，于长安南归十年之后的唐玄宗天宝六年（747年）之后创作出了“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离京洛十余年，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的《别董大》二首。人生十年零落尽数洒墨于指尖，也致诗才渐成，留下诸多与友人往来酬和赠别的诗篇。

　　梁宋是高适决意入幕哥舒翰幕而最终晚成大志，自成就诗格的重要转折点。《旧唐书·高适传》论“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为适而已”。天宝八年（749年），高适得时任睢阳太守张九皋举荐有道科，授封丘尉，任上曾有《封丘作》《封丘县》，以及影片中提到的《别刘大校书》“清风几万里，江上一归人”等诗作。《旧唐书》记“时右相李林甫擅权，薄于文雅，唯以举子待之。解褐汴州……客游河右”。其后先入长安后归河西。年过半百，破潼关之危、讨永王之围，从淮南节度使、剑南西川节度使、东川节度使直至谥封渤海县侯。

　　长安与洛阳、塞北与宋中，梁园与家乡，高适几度游走其间。苑囿繁华的梁园与高适的梁宋印记早已随烟云成为过往，如今的宋州商丘古城和梁园，都是在地方文物和文化遗产保护以及文化建设推动下重新捡拾重建，游人络绎。两手一摸的春秋文化，双脚一踩的秦砖汉瓦，口耳传诵的诗心词骨，千百年后也依然是中原故土最珍贵的文化珍宝。

　　文人名士多以诗交，盛唐诗歌气象万千。河南不久前在全省文旅文创发展大会上再次强调“行走河南·读懂中国”文化品牌塑造，“让更多人在行走河南中触摸历史、感知文明、滋养精神、读懂中国”。文化产业与文化旅游融合发展，如电影《长安三万里》以高、李之交为切入点，以诗歌为主题和线索勾连起历史轨迹的一个个片段和诗歌背后的人生剪影，推动故事发展的叙述方式，其上映后获得的热议好评，为我们提供了从艺术创作中了解文人、诠释文学、传承文化的范式。而当我们走进河南，访览宋城，走向梁园，典籍里讽诵兴喻的诗歌、文献中斑驳的历史景象，中国人情的真与信，将士戍边的忠与勇，文人士子于危难之际的家国坚守……也许一场说走就走的文化之旅便能够让浪漫生动的电影更真切可感。

　　（作者：任梦一    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编辑:申久燕